半日,爱不释手,干脆就戴上了身,贾母瞧着那水晶通体透亮,全无一点杂质,且又这么大块,知是珍品,不由也多看了两眼。转头笑对黛玉道:“你倒是个有心的。”
黛玉笑道:“妹妹喜欢就好,这原是我小时自己做着顽的,那内里的枫叶还是我在园子里拾得呢。”
湘云听说黛玉如此手巧,赞叹之余直缠着黛玉说些江南逸事、间又撺着宝玉讲讲京中时闻、其实大多时都是湘云一人大说大笑,黛玉在旁含笑听着,偶尔还顺手给添点茶润喉,或接句嘴提个话头,那个憨丫头得人助兴,更是讲得眉飞色舞,只待到凤姐过来唤人吃饭时,她仍是一脸的意犹未尽。黛玉只叹自己如今身体尚可,否则以原来的黛玉那般身虚神弱、自顾不暇的模样,想要陪湘云这么个精力旺盛的人顽耍聊天,额,确是有些强人所难罢。看原来的黛玉对个小丫头都是知道打赏的细节,想来这点人情世故她也是懂的,只不过……哎,心有余而力不足矣。
当晚贾母自是让湘云宿在了黛玉房中,黛玉本还有些担心宝玉与湘云久不面见,定要随来房里继续顽闹呢,不想他倒是识礼,坐得片刻就自去了。湘云失了秉烛夜谈的对象,就欲拉着黛玉联床夜话。黛玉扭不过,只得许了。两人正卸装净面呢,忽听得屋外人声不断,黛玉不由问道:“这般晚了,外间有何事?”春梅打门边问了一声回道:“说是宝玉吵着要沐浴,老太太怕他凉着,让准备大浴桶呢。”黛玉嘴角不尤抽了抽,想起日间宝玉那个呆样,到底笑了出来。
林、史二姝年龄相同,身世相近,本就有些通语,谁曾想又得知彼此爱读的诗书也颇相似,这一谈得兴起,哪里还记得时辰,到底是嬷嬷们发了威,才算是停了口,可惜睡是睡了,湘云这一晚上却又时不时地说上几句梦话,黛玉是知晓她这毛病的,早就塞了耳朵,只可怜上夜的嬷嬷,一夜不得安枕。
湘云旦与宝玉、三春等一处在贾母跟前顽笑,晚间或与姐妹赶棋子儿,或与黛玉说上两句书,过得却也自在舒心,只是这般欢乐时光总是过得飞快,未得两日,忠靖史侯府上就派人来接了,因湘云这是出孝后的第一次拜访,贾母也不便久留她,又见湘云笑靥如花,神情尚好,也就放下心来。倒是黛玉趁着上来与湘云告别时,边与她抚平衣襟,边轻声道:“……好生顾着些自个儿,过阵子寻些热闹再让老太太接你来顽,咱们姐妹自是要常见的呢。”湘云听了方眼眶略红了红,又对黛玉施了一礼,才笑着去了。
湘云一走,黛玉只觉得日子一下就安静了,这才得闲想起了薛家的事来。……哎,黛玉之悲剧,也未必怪得到那薛家,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就算没有薛家,也不定会有什么李家、张家……真论起来,不过是因着她这么个“喜散不喜聚”的性子,总为想着是要散的,凡事能不争就不争,一退再退,到最后退得连个立身之地都无有了,真真可叹……但如今这条命既然还在自己手里,少不得万事小心,再不可轻掷了去。……哎,看来这今人古人,于情商上讲,也没什么历史的优越性啊,只看自己这个开“外挂”的,就未必强得过老太太去……
“宝二爷来了。”门口的小丫头唤道,门帘一挑,宝玉走将进来,见黛玉正在淋罐,不由笑道:“可见我是个有福的。”说着一撩下摆坐在黛玉身侧。京中并不盛行此道,宝玉虽不懂这功夫茶,只是瞧着黛玉一一做来,很是赏心悦目,倒也不以为怪,如今看得久了,倒也略知一二,再不会去取黛玉烫杯的水来喝了。
“今个儿我在冯紫英家见着一对这么大的……”宝玉坐得片刻,竟也如湘云一般,七七八八拉扯起些闲话来,黛玉也不接话,自取了一杯茶喝了,又取了一杯缓缓浇在灵椿的身上,过得片刻,灵椿就张目吐起泡来。
宝玉也伸过头来赏玩,想起一事,问道:“怎地不见我上次送的那只小象茶宠?听说能用鼻子喷水的。”
黛玉拿软刷浇了茶慢慢在灵椿身上刷着,淡淡应了句:“前个儿云妹妹看着好,我就送给她了。”
“妹妹若喜欢,明日我再与妹妹寻些好的来就是。”
黛玉乜了他一眼,心里叹了口气,道:“多谢费心了,只是我如今已养着灵椿。就不想再多养了,先时因是你一番好意,我不好辞,倒没有与你明说。”
宝玉劝道:“不过是个小玩意儿,你即喜欢,多养两个就是,你养灵椿时一并浇点子茶,也尽够了。”
黛玉顿了顿,一举手中杯,问道:“若我另有一个茶宠,试问这杯茶是给灵椿呢还是给另一个?”
宝正侧目笑道:“我知灵椿是你向姑父要的,自当精心,不过,也就一杯茶而已,就是少了,想来灵椿也没什么呀。”
黛玉冷笑了一声道:“蠢材啊蠢材,你只当它不会说话,就不知你不尽心了么。万物自有灵性,不需那等虚言。你若不信,也不用另寻了别的来说,我只问你,你前年养的那只貔貅可会吐水了?”
宝玉正是爱顽的年纪,哪里静得下心来养这个,那貔貅被他放在了哪里都未可知,如何能答得上来,故低了头讪笑道:“提我那只作什,自是没有妹妹养得好,我若想看,过来看灵椿喷水顽就好了,同我自己的又有什么不同。”
黛玉听了,摇头叹道:“罢罢,我也是痴了,如何与你理论起这些来,原看你平日里惯会体惜女孩儿的心思,还道你真是个有情有意的,不想你也只是个再世的叶公,徒有其表的浊物罢了,真真是与夏虫言冰矣。你快离了我这里罢,却是白污了我的茶……”说着就叫月梅上来收拾茶具。
作者有话要说:注解:
1、出处:出自西汉刘向的《后汉书》,全文是“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与恶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意思是:
和道德高尚的人生活在一起,就像进入充满兰花香气的屋子,时间一长,自己本身因为熏陶也会充满香气,于是就闻不到兰花的香味了; 和素质低劣的人生活在一起,就像进了卖鲍鱼的市场,时间一长,连自己都变臭了,也就不觉得鲍鱼是臭的了。 说明环境可以改变一个人。
2、枫叶象征鸿运 枫叶不仅至秋呈红色,有“霜叶红于二月花”的美丽景色,而且因为“枫”与“封”同音,故有“受封”的意思
枫叶也象征高洁、友谊和思念
3、“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出处:
《史记·货殖列传》:故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礼生于有而废于无。故君子富,好行其德;小人富,以适其力。渊深而鱼生之,山深而兽往之,人富而仁义附焉。富者得埶益彰,失埶则客无所之,以而不乐。夷狄益甚。谚曰:“千金之子,不死于市。”此非空言也。故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夫千乘之王,万家之侯,百室之君,尚犹患贫,而况匹夫编户之民乎!
4、淋罐:功夫茶的一个步骤,这个讲究就太多了,有空大家上13&56;看&26360;网。
5、小龟茶宠“灵椿”名字的由来:典出《庄子·逍遥游》:“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 是古代传说中的长寿之树。
6、茶宠
“茶宠”顾名思义就是茶水滋养的宠物,多是用紫砂或澄泥烧制的陶质工艺品,喝茶时用茶蘸茶汤涂抹或剩茶水直接淋漓,年长日久,茶宠就会温润可人,茶香四溢。常见茶宠如金蟾、貔貅、辟邪、小动物、人物等,寓意招财进宝、吉祥如意。一些茶宠制作工艺精湛,具有极高的收藏价值。还有些茶宠利用中空结构,浇上热水后会产生吐泡、喷水的有趣现象。 但其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只有嘴,没有肛门。这决定了它吃东西只能进不能出,人们以这种方式来表达中华传统“财源广进,滴水不漏”的生财理念。
7、夏虫与冰 出处
《庄子·秋水》:“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
不能和生长在夏天的虫谈论冰。比喻时间局限人的见识。也比喻人的见识短浅,不懂大道理。
第一卷56第56章
宝玉连日受气,瞧着前两日黛玉心情已是好了,谁知今日陪了半天的小心,却又不明不白地吃了回说,终是受不住气地跺脚道:“我倒不知做了什么,就这般不招姑娘待见了,如今连姑娘的茶都不配喝了。”说着抬脚就要走。
月梅忙上前拉住宝玉,笑道:“姐妹们说笑罢了,宝二爷怎地就当了真。”
黛玉见他恼了,心下更不痛快,赌气道:“我倒不知道了,明明是个浊物,说了又不听;听又听不懂;懂了又不做;做又做不好;偏就只脾气大得很。你拦着他做什,莫是留着他气我么。”
这一长串话说下来,倒将宝玉气笑了,一甩袖子道:“如此说来,我倒真是个蠢物了,却不知我到底做了什么,还请姑娘明示。”
黛玉自不能说厌他滛/乱内帏,轻/薄女子,可也不能就这么算了,眸子一转,哼道:“做了什么?我倒也想问问你做了什么,可惜想来想去却不觉得你做过些什么,说你体贴姐妹们罢,这用的顽的你送得自不在少数,可若说你尽心么,哪样物件又是你亲自做得,非银子买不到的呢?”
“我做得胭脂不是极好的么。”
“哈~,你说的也只算得上是半件,虽说主意是你出的,但那淘制胭脂的可都是你房里的丫头,其他的呢?可还有么?”
“……”
“你看那花美么?”黛玉侧首一指廊下的莳花,宝玉顺眼瞧过去,不由点了点头。“你觉着它美,可会为它做些什么?不过就作个风雅的赏花之人,赞它一句,再或为它画张画儿,吟两句诗,就觉着尽对得起它了。可不如那好龙的叶公?但你可曾想过为了它的美丽尽一分心?为它浇过一回水,松过一回土,更又甚者,花谢时仍耐心照料它,期待它来年再发新枝?……”黛玉嘲讽地笑了笑,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你只有要花赏,几曾想过这些……花有相似终不同,人各有异命相似,怎不叫人伤怀……”说到伤心处,更觉黯然神伤。
“好妹妹,原是我错了……”
“你错什么,宝二爷财大气粗,来年自有满院好景送到你眼前赏,哪里还得空想得起这盆花草来。草木尚且如此,更莫论一只茶宠了,又如何能当得起您费心费力呢。”黛玉却是得理不饶人,一侧身背着宝玉坐了,取过书遮了脸,再不理他,宝玉还欲上前劝慰,黛玉只又转个身,还是不理。正闹呢,忽听小丫头唤道:“袭人姐姐来找宝二爷。”就见袭人走将进来,向宝玉道:“老爷找你呢……”说时拉了宝玉就走。宝玉听得他老/子找他,魂都吓掉了一半,再顾不得其他,一路就跟着去了。
宝玉主仆这般一走,月梅立时就竖了眉。转头见黛玉自在百~万\小!说,只当她没瞧见,想想宝黛二人才刚闹了一场,此时倒不好再火上浇油,让黛玉再烦心,不得以,到底低头忍了下去。却不知黛玉早已瞧在眼里的,心知这还是自那日后袭人第一次上她屋里来,而且,没给她行礼。——袭人之怨,今日初显矣。
黛玉只道薛家一家人入府,且又与王夫人一直书信往来,这入府前,少不得有些音讯。谁曾想那日黛玉并三春下学回来,就见王夫人、李纨并凤姐并一老一少两个女眷在堂上陪着贾母叙话。见到四人进得屋来,王夫人忙含笑唤道:“快过来见见,这是你们薛家姨妈和宝钗姐姐。”
黛玉心头一突,不想她与薛宝钗竟是在现下这般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初识,一时七七八八的念头直往外冒:也不知自己的衣裳可合适,胭脂可还匀净……哎呀呀,女孩儿家,就算再过个几千年,这美人相见,仍直如那名将狭路相逢,冲天的锐气……咳咳,都化在了盈盈笑意,默默秋波里……
莫论黛玉心里在想些什么,她人却不乱礼数地往贾母身前走去——未问贾母安前,她可不会去见别的人。只可惜,非是所有的人都能如她这般镇定,那探春就为着王夫人这一唤,脚下不由一顿,虽立时跟了上来,到底慢了半拍。黛玉很有些无语,这位二舅母平日也就罢了,只是一得意就忘了规矩——你婆婆还坐在上面没说话呢,你得瑟个什么劲。
贾母笑得一团和气,全似未觉,“来来来,丫头们,也过去给姨太太瞧瞧,咱们家的这几个丫头平日也就在我这个老婆子跟前逗个趣,不曾见过什么世面,比不得宝丫头有见识,倒叫姨太太见笑了。”黛玉暗自吐舌发笑,老太太说话就是“含蓄”,这薛蟠送妹入京,一路上走了两年有余,那宝钗能不长见识么?
“老太太说哪里话,这几个孩子一进来我就瞧着不俗,到底是老太太亲自调/教出来的。个个真跟水葱似的。”
“不过是头面略平整些,当不得这样夸。还是宝丫头的模样周正,瞧着面色也好,不象我家玉儿,总是让人操心……”
说话间迎春带着三人见过了王夫人,又往薛姨妈与薛宝钗跟前一一见礼。别人都唤得是“薛姨妈、宝钗姐姐。”独黛玉上前见礼时唤得的是“薛舅姨、薛姐姐。”——名不正则言不顺,原来自己就是总跟着宝玉他们“姨妈、姐姐”地胡乱叫着,未将别人的心肠喊软几分,却是将自己喊得糊涂了……如今可不会了。
薛姨妈先时得过王夫人指点,知道这就是贾母的外孙女林黛玉了。忙忙地托将起来,笑道:“这就是林姑娘吧,真真是让人眼前一亮啊,啧啧啧,这般的模样,这般的气质,也就老太太才有这个福气啊。……宝丫头,快来见过你林妹妹,别瞧着比你小,听你姨娘说也是个极爱读书的,正与你合得来,你们姐妹可要多亲近亲近才好。”——黛玉无语噎住,原来我只是个“也”爱读书的……这薛舅姨也是个妙人,处处都抬着自己的女儿。
薛宝钗早在迎春四人进房时就已站起来含笑立在了一旁,如今听得她母亲唤她,忙离了三春处过来与黛玉见礼,见黛玉已颤微微一礼施将下去,忙伸手扶住,笑盈盈答了声:“林妹妹好。”
黛玉借着宝钗的手直起身来,只觉手下搭着的肌肤细滑绵软,垂眼看时,只见那掐牙牡丹纹的绯色缎袄中伸出一段丰腕,上面拢着两只玉镯,莹光水绿的,更映得肌肤如雪似玉。待扶得黛玉站起,那双手轻轻一合,却将黛玉的双手握在掌中,头顶一把圆润的女声温言笑道:“妹妹这等风韵气度,真真让姐姐我自叹弗如……”
黛玉低眉浅笑,一时只想抽出手来摸一摸面前这双手背上那几个微微陷下的小肉窝……心思一时叉了开去,只想道:都说有福之人的手都是这般绵软厚实的,如今瞧着,她倒果然是个有福的了。
凝神间黛玉含笑抬眸,眼过处,面前之人略高过她一个头去,岁值舞勺之年,风华正待之时,颊似粉敷,眉如新月,眼含三分柔情,唇吐一片衷肠;人说是,山中高士晶莹雪,我只见,红尘解语露华浓……额,露华浓,李白咏得,本是玉环……呵呵,单论身形,倒也可一用……
黛玉在看宝钗的功夫,宝钗也在打量黛玉。因不知要见客,黛玉今日穿得乃是件家常葱黄绣花窄袖褙子。宝钗先时远着不曾看得真切,只当那花样是织纹,待到黛玉人到近前这才发觉,那褙子自肩而下,竟是整幅手绣的海棠花开图,有半开的胭脂红,有盛放的樱花粉,一簇簇,一朵朵,错落有致,真正是“可爱深红爱浅红”……偏又见黛玉低头行礼间,那如云绿鬓上还饰了枝西府海棠,宝钗一时恍惚,只觉得面前立着的人儿哪里是刚从门外进来的,倒应似自漫天花雨中渐行而至才是。因离得近了,又觉着有一弯如檀似花的香气在鼻端绕得一绕,勾人心脾,待再要闻时,却又已化了开去,难寻踪迹……一时黛玉礼毕,立起身来,抬头与她一个照面,宝钗不由怔得一怔,心里只叹得了句:好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