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一慌,就怂恿着兄长一块往母亲这儿来讨主意。
老太太经的事到底多得多。听完儿子们的话,不以为意地挥挥手,道:“这在朝做官的,有几人没参过人?有几人没被人参过?……如今皇上圣明着呢,你那妹夫打给皇上当伴读起,陪着皇上一路长大,皇上对他自然是心里有数的。哪里是一本两本就参得下来的。”
话是这么说,老太太到底仍让人唤了外孙女来,小心地将得着的消息说了一遍。
黛玉终于如愿得着了父亲的消息,一时真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触——千万种种随机的灾难啊,总算知道将要直面哪一种了。只是关心则乱,虽说此刻得着的消息并不立刻威胁父亲的生命,却仍让黛玉揪心不已:父亲是个标准的文人士大夫,又极重身份,于他而言,声誉未必比性命看得轻……
……
初时黛玉一味在心里掂量着父亲这回的劫数,倒不曾觉出什么不对来,待到她边听边思忖着父亲此事有何解决之道时,才回过神来:噫?父亲不过被人参了一本,若如老太太所言,并不算什么,却又为何这般急急地告诉自个儿一个十岁的姑娘家呢?在她的另一种记忆里,这种“大事”不是应该对她瞒得紧紧的么?自个儿身处内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会子是能出力呢,还是能出谋?难道他们看出来了,自个儿是神仙下凡?
当然不可能!
黛玉悄悄抬眼打量了下满面愁容端坐在一旁的两位舅父,心思转念间有些明白:左不过是为着自己姓林,贾府里这一等亲戚欲要防患于未然呢。——这些子话也不是说给自个儿听的,不过欲借着自个儿的嘴将贾府的难处转告给齐管家或林府人等:若是父亲心知此事难以善了,得着这信儿,只怕就会为她另做打算……若是父亲自度无事,如此一提,自然也是想他记着贾府收留他女儿的情义。
这哪里是在担心父亲的安危,不过是想经由自个儿去试探林家及父亲的反应。
有话不能好好说么,又想要面子,又想要里子,是以连自个儿一个十岁的小姑娘都要算计,至于么?
黛玉再受不得这个气,好容易待老太太说到完,她含笑抬起头来,清声劝道:“老太太并二位舅父但请安心。父亲为人素来端正有方,圣上即说要查,想来也是有去疑的意思在里面,这身正不怕影子斜,想来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两位舅父虽连连点头,却仍是各自拈须长叹。
黛玉瞧了,一口气堵在心间,干脆回转头向贾母道:“说来再过两日就是祖父的冥寿了,我正想求老太太让我往家庙里去跪几日经去。如今即又出了父亲这事,不如,求老太太让我在家庙里清修月余可好?”——你们想要撇清我们林家,却不知我也是很想同你们“撇清”的。
“外甥女果真是个有孝心的……”贾政听了颇感欣慰,不由点头称是。贾赦想想却是摇了摇头:“你一个姑娘家如何能往那等去处久住,不妥,不妥。”
黛玉却又力争了数句,倒让二位舅父都不好再劝,全都转过脸来看贾母示下。
贾母轻轻抚着黛玉的背脊,半晌方道:“你的身子骨本就单薄,如何受得住这个……若着实想着,不如叫人多做两场法事,重重捐些香油钱就是。”
黛玉还要再辩,贾母却只沉声道:“这事说于你知晓,原不过为着事关你父,宁可由我亲自告诉了你,叫你心中有数。总好过乱七八糟地听一耳朵话,白受了气,伤着身子。……纵是再好法子,没得说你老子没出事,你却累出病来的。若是让你有个万一,莫说你父亲,就是我也是断不会依的。……你且安心,万事有我呢。”
说罢唤了门口的媳妇进来陪了黛玉回屋。
黛玉心里惦记着父亲,虽说贾母最后的话并不曾真的让她释怀,她也只得暂且放了开去,先回屋就打发人往自己府里齐管家处联系消息。
枯坐难耐,黛玉胡乱取了本经书,沉默地坐在案前抄起经来。
丫头们先不知出了什么事,倒也不好开口劝慰,只得在一旁小心伏侍。谁知这世上到真没不透风的墙——或是说,这贾府里,有些人本就没想过给黛玉竖这道墙。才过得半个时辰没有,闲雅白着脸打屋外进来。在黛玉案边踟踌了一会儿,轻声道:“姑娘,外面在传老爷犯了事……等圣旨下来了,就要把我们,我们要被给卖了……”
黛玉笔尖一顿,一滴墨落在纸上。这一页经算是白抄了……
“呸,这是什么话?咱们家的事,咱们都不知道,那帮子小妇又凭什么满嘴嚼蛆?你即听见了,没得指着她们鼻子骂回去。”正在收拾多宝格的月梅一听这话,立时竖着眉啐道。
“说,说了……我叫她们不许乱说了,可她们说是听头里二舅太太屋里的人说的,我,我……”说到一半,强装镇定的闲雅就委屈地抽噎起来,全没了方才在外面与人斗嘴时伶俐模样了——被卖,也许是所有奴籍最大的噩梦。
屋里一时就静了。
黛玉看着闲雅脸颊上的泪痕,暗暗有些羡慕——她也想哭啊,好容易抄了这许久的经才稳住了心神,偏偏这丫头又来招惹她。黛玉不由无奈地向闲雅叹道:“既知道她们是乱说,你哭什么?要哭也是姑娘我哭才是呀。”
说着黛玉闲闲取过那页纸团了,再想提笔,到底静不下这个心了,只得搁了笔,侧头望了望满地的丫头,想了想,忽地轻轻一笑,道:“爹爹是被人弹劾了,可老太太也说了,这满朝的官,有几个没被人参过的?什么大事呢,皇上都没发话呢,她们倒急上了。”说着一挑眉,居然给闲雅支起招来:“月梅说得不错,你只管理直气壮地啐回去,也不必顾忌什么,若真闹将起来,我自去老太太跟前理论。”
奶娘王嬷嬷听说老爷出了事,不仅就有些慌神,又听得黛玉居然如此一反常态地叫唆闲雅,只当她家姑娘难得地发了性子,可这时节,总不好多得罪亲戚,遂上来拉开了闲雅,轻声劝黛玉道:“好姑娘,如今老爷出了这事,我知道你心里苦,可俗话说得好:胳膊拧不过大腿。咱们如今到底住在人家府上,这府里的主子们又多是你的长辈……”
黛玉一声轻笑,慢声问道:“主子们是我的长辈,难道那些奴才也是我的长辈不成?都能随随便便踩我爹爹的脸?……就算我现下住在这府里,原不过是代父母来给老太太尽尽孝心的,衣食住行原都是用得我们自家的,并不曾沾了他们家的便宜。凭什么要受他家的气?好罢,素日里那起子奴才在背后嚼嚼我的舌根也就算了,可现下这才多会儿呢,居然就敢编排起爹爹来……我若再忍,她们只当我怕她们呢。”说到气上,黛玉两条柳叶眉直竖成了一对柳叶刀,话音也高了不少。
奶娘一听黛玉越发说起气话来,想着屋里不只自家的人,不由急得拿手只比划。仍轻声苦劝道:“理原是这个理。可姑娘你还小,老爷又……哎,万事还是且忍一忍罢,待过了这茬。再出了这口气也不迟。”
黛玉却是一撇嘴,哼道:“姑娘我身子单薄,存不住这许多气。”忍气吞声是个什么下场。她可是再明白没有的了——毕竟,那是一个已经用性命验证过的结果。
奶娘一时被黛玉这话激得只管张了嘴说不出话来。谁知窗下忽有人笑道:“哟,谁给妹妹气受了,快说给我听听,我给妹妹出气。”
小丫头们忙忙地打起帘子来。黛玉正在气头上,也不起身,只拿眼斜乜着进门的那抹红影嘲道:“正要请你过来理论理论呢。”
“哟~~这是怎么了……”凤姐笑盈盈走进屋来,由着小丫头给她去了披风,极随意地半翘着腿儿坐在一旁,从镯子抽出绢子来假意抹了抹脸,叹气道:“哎哟哟,我可真是自找的,明明听见你心情不好,还专门跑进来挨骂。”
黛玉听她接了话,扭过头来定定地瞧了她一会儿,点点头道:“素日里总听老太太夸你能干,将这若大的这府里操持得妥妥贴贴,丫头婆子们也都极尊重你。”
凤姐仰了头甩了甩手里的绢子,略带得意地道:“无原无故地,怎么给我戴起帽子来了。无事献殷情……可是有事求我。”有关林姑父的消息她自也是知道的,与姑妈王氏那更带恶意的兴灾乐祸不同,除了老太太的要求,她自个儿也想来看看黛玉,看看是否有些可图之利……
黛玉却不接她的话,又道:“这两年在这府里多承你照顾。但我待你也较旁的姐妹亲厚得多。”
“瞧你这话说得,”凤姐却是抖了抖袖子,侧目看她道“姐妹间原该互相照应才是。”。
“若如此,不知二嫂子可否饶过我这几个丫头,不要发卖出去?”
“妹妹这话从何说起?好好的,卖什么丫头。何况……你身边的这些个伏侍的人本就是你家的人。我如何会做这个主。”凤姐一时吃不准了,自个儿就算要找些好处,也没有这么明目张胆地发卖她丫头的想法呀。
“噫,这可奇了,这府里主事的是嫂子你,若非从你这儿得了信,府上那些下人怎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说着黛玉招了闲雅近前,道:“给二嫂子说说,你听谁说的。”
凤姐讶然而笑:“这等胡话妹妹你听它做甚。”说着打发身边的小丫头,“去打听了,是哪个没规矩的贱嘴小蹄子闹得事,直接捆了打二十板子,再不许进二门。”凤姐不知道为什么在她看来最不该生事的时候黛玉却咬着件小事不放,但她刚见过老太太,知道老太太对这个外孙女的关心并不曾为着林姑父的事而少半分,反是叮嘱她近日多多关照黛玉,是以她以最简单的法子平息了黛玉的怒气。
可她不
作者有话要说:yy红楼:
贾赦与贾政,谁更配当爹?链接:
贾赦与贾政,谁更配当爹?
因为在本章里写到了贾赦与贾政两兄弟,不知道大家会不会细品但在这章里我将贾赦写得比贾政好这篇yy红楼就是为什么这么写的原因
我得说,就因为红楼里的这两段文字,我始终觉得,宝玉是个可怜的娃!
有父如此,不如回去做石头
第一卷88第88章
凤姐只道黛玉今个儿得着了她父亲的坏消息,心情欠佳,是以借机发作了一回。只是姑娘家原是要娇养的,何况她们素日本就极好,卖个人情给林妹妹,老太太知道了也高兴不是。
只是凤姐并不知道,有句话黛玉没说,和闲雅拌嘴的人所说的话,是打二舅太太王氏房里听来的。闲雅这个人精在这府里也混了许久,听得小话多了去了,若是传这话的人没那个身分,哪里吓得哭她。
是以说,凤姐姐无意中打了她姑妈屋里一个得力的媳妇的侄女的板子,并将之撵出了二门。
……
宝玉下了学就听屋里的丫头们说了此事,只他是个畏父如虎的,又不曾见过他林姑父,虽小心地陪在黛玉身旁,偏是口拙,想不出什么贴切的话来安慰黛玉。
只今日黛玉注定是不得清静的。也不知吹得什么风,刑、王两位舅母半下午时齐齐带了儿媳过来给老太太请安,即见着了,少不得都要宽慰黛玉两句。
刑夫人是续弦,家里正经大事都是要瞧着她家老爷脸色办的,她并不能作得主,是以只管虚劝了两句“林姑老爷吉人自有天相,断不会有事的……万事还有你两位舅舅,你只管安心地在老太太这儿住着就是……”黛玉且不论信不信,倒也勉强应了。
王夫人却和和气气地拉了她的手,细细将这两日的衣食等等问了好一会儿,黛玉不解其意,俱都客客气气回了“还好”、“尚可”等语。王夫人问了好一会子,方拍了拍黛玉的手,颇感欣慰地道:“这就好,这就好,我原还怕你为着你父亲茶饭不思得伤了身子。如今瞧着神色倒还不错,果然是个省心的……”
这是什么话?黛玉心下就是一跳,自个儿也是今天才得着消息,纵是茶饭不思也一顿饭不思而已……这是要旁人当她天性薄凉,是以对自个儿亲生父亲也漠不关心么?
黛玉一面就着抬手取绢子的功夫打王夫人手里抽回了自个儿的手,一面略叹了口气道:“哎~二舅母若是避着老太太说这话呢,我也就厚着脸皮受了,可老太太直到方才还在念叨我吃得少了……如今当面锣对面鼓的,我却是不大好意思当这个夸了。”
老太太听了就在上首笑骂道:“你这丫头倒会说嘴,这是在嫌我唠叨了?”
黛玉赔笑道:“打是亲,骂是爱,唠叨唠叨才松快~”
堂上众人一时俱都笑将起来。老太太指着她笑道:“瞧瞧,成日里好的不学,倒将凤辣子的那张嘴学个十成十……”
凤姐凑趣道:“哟,这可不定是我的功劳。昨个儿我还听宝兄弟说什么‘近朱者赤’来着。这要论起来,和林妹妹最亲近的,自是老太太您了……”
众人笑声更大。
……
一时众丫头换了热茶上来,王夫人接了略抿了口,复又叹道:“大姑娘如今这性子确是好了许多,待过阵子姑老爷进京来瞧了,也是喜欢的。”
刑夫人听不大明白,不由问道:“噫,几时说林姑爷要进京的?”
王夫人道:“即是皇上发了话,想来不论是三司会审,还是御前奏对,总是要将人宣进京来才是。”说着又上下瞧了瞧黛玉,笑道:“以姑老爷的手段,想来这事断不会牵连到你一个姑娘家头上的,你也莫要忧心,只管放宽心在府里住着就是……”
黛玉却忽地静静一笑,道:“二舅母心慈,不忍说重了吓着外甥女罢。这等皇上过问的案子,若坐实了罪名的,罢官抄家的原是轻的,家里人或流或卖也是常事。玉儿也是知道的。不过为人子女,自当与父亲同甘同苦,若父亲真的难逃此劫,玉儿自是要随在父亲身边一尽孝心的。怕只怕……”黛玉抬头望了眼众人众相,转头拜在老太太身前,道:“若是为此连累到老太太……实非吾父所愿,玉儿先代吾父向老太太请罪了!”
王夫人的脸色顿时有些白:贾家可是林姑爷九族里的妻族,老太太可是他的岳母……倘若事真的闹大了,只怕连贾家可未必无事……
她这头还在发怔,那厢里宝玉回过神来,却是打老太太座上跳将下来拉了黛玉急道:“林妹妹要去哪里?什么叫‘或流或卖’?哪个敢卖你?”
宝玉这一叫嚷,屋子里立时乱了,老太太哄,刑夫人劝,几个姐妹不敢轻易添乱,被大嫂子李纨带到了一旁作壁上观。
偏是作为元凶的黛玉被宝玉拉住手走不脱,她本就是个心思细腻的,今日本就受了大刺激,加之王氏又不停地挑战她的底线,这会子宝玉又在她身边发癫……她再也忍不住地爆发了:“有什么不敢的,我原是个好欺负的,不过父亲今个儿才受了回参,皇上还没发话呢,就有那等小丫头敢到处嚷嚷着要卖了我的丫头、分了我的家产。不定明个儿就有哪等奴才敢背着老太太把我也给发卖了的,有甚稀奇……”黛玉说得伤心,愈发哭得大声起来“……我要回家,我要找我爹爹去……”。
黛玉这边哭声一起,宝玉不知为何也悲从中来,也不咆哮了,也不跳脚了,只跟着也哭将起来。两人身周本围着相劝的五六个丫头、婆子的,奈何猛地听得黛玉这般一嚷,俱都呆呆地停了动作,是以一时满室里只听得他俩人此起彼伏的哭声。
在这哭声里老太太的脸越来越沉,凤姐的脸越来越白,王夫人的脸越来越黄——粉掉得太多了……
好在有那机灵的回来神来,先将黛玉哄着往后头收拾去,宝玉也不知放手,掇着黛玉也跟着去了。李纨瞧着也悄悄带着小姑子们退了下去……
……
黛玉也不听人劝,只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好容易抽抽噎噎地停将下来,在众人服侍下净过面,才发现李纨等人均已走了,只宝玉红着一双眼睛坐在自个儿的对面。
两人对看了一眼,都有些不大好意思地转开脸去。正逢着云莺捧上茶来,两人一人一盅地接了,各自将脸埋在茶盅里。
半晌,听宝玉哑着嗓子道:“一会子让丫头给你拿鸡子揉揉眼罢,明个儿瞧着可就不肿了。”
黛玉抬头乜了他眼他那对红眼泡,撇撇嘴:“你也不是一样。”
两人又静了下来。
过了会子,紫鹃打外头进来道:“玻璃才过来说老太太今个儿乏了,屋里不摆饭了,让姑娘自个儿吃呢。”又问宝玉道:“二爷可要在咱们这儿一块用